悬泉置出土的封检(邮件的封匣)(来源: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元致子方书(来源:甘肃简牍博物馆)
汉代敦煌悬泉置使用的年代,纸张还没有成为普遍的书写材料,书信以简牍为主要载体,也有少量的帛书。因为简牍和帛书的高度恰为秦汉时的一尺左右,于是“尺牍”成了书信的代名词。在酒泉发现的汉代书信类简牍和帛书,尤其是家书类简牍,饱含着戍卒们的真情实感,每一封信、每一个字,似乎都还带着他们的手温。
边塞戍卒的书信是他们的“心灵史卷”,也是无意中留下的对当时边塞生活的真实记录。从敦煌马圈湾到金塔居延一带的汉代长城和烽燧、驿置中发现的书信,常见戍卒对恶劣气候和窘迫生活的诉说。他们戍守的边塞荒芜干旱,风沙终年肆虐,冬日裹着单薄且破旧的衣裳抵挡刺骨的寒风。工作繁重,缺衣少食,身体不能适应风沙和严寒,病患屡屡来袭,加上医疗卫生条件差,士卒们生了病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和养护,往往只能“挺身而过”。
据考证,汉代在西北边境戍守的官兵来自包括现在的陕西、河南、安徽、山东、四川、内蒙古等地的25个郡、140余个县、350个乡村,尤以现在的河南、安徽为多,也包括就近服役的河西适龄人口。他们有很大一部分是良家子弟及普通农民(另有刑徒和罪犯)。汉代士兵边塞服役期通常为一年,他们远离家乡,身处荒无人烟的戈壁边塞,思念亲人的愁绪紧紧缠绕着他们的心房。
现在的人们很难想象汉代河西戍卒的工作生活会窘迫到什么程度。有两件在敦煌马圈湾遗址出土的汉简可以让我们对当时边塞士卒的工作生活状况有一个粗略的了解:“少罢,马但食枯葭饮水,空致死。欲还,又迫策上责”“送食连常逋,不以时到,吏士困饿,毋所假贷”。第一件是马匹死亡后的上报文书,因为缺乏草料,马匹日常只能吃干芦苇、饮水,导致马匹因为营养不良死亡。第二件中说,由于后勤供给不正常,战士无粮抵御饥饿,又没有地方挪借。写信人将战争中兵卒和战马缺乏起码粮草保障的情况书写记录和上报,恐惧、绝望的心情跃然简上。
甘肃简牍博物馆珍藏着一件甲渠候官出土的敞写给子惠的书简,原文是“敞叩头言,子惠容侍前,数见,元不敢众言,奈何乎,昧死言。会敞绔元弊,旦日欲使偃持归补之。愿子惠幸哀怜,且幸藉子惠韦绔一、二日耳,不敢久留。唯赐钱非急不敢道,叩头白”。元敞的裤子破了,需要拿回家缝补,此前就想向子惠借裤子,但由于当时有众人在旁,不方便提出。现在实在没有办法,希望子惠理解,能借裤子穿一两天,裤子补好马上就还。还有一件出自敦煌马圈湾的书信,写信人因连续三天接待客人,粮食快吃光了,只能硬着头皮向友人借粮。
酒泉一带发现的汉代简牍里,此类诉说生活贫困、气候恶劣、疾病缠身的内容屡见不鲜。
边塞戍卒们对亲人的思念牵挂从未因生活条件艰苦而减弱。甘肃简牍博物馆收藏着一枚出土于肩水金关遗址的家书,写信人远离家乡到边塞为吏,与家中兄弟一别数年,自己生病后,悲叹“病,野远为吏,死生恐不相见”,字里行间的悲切之情,令人读之动容。还有一封写于肩水金关服役时的乞归信,“弟幼弱不胜,愿乞胲骨,归养父病”。因为家中父亲生病了,弟弟又太幼弱,不能担负起照顾赡养老人的责任,故恳请上级部门能够准许其归家,让我们深切感受到他们对家人割舍不下的骨肉亲情。他们在家书中反复叮嘱亲人要保重身体,像“严寒参列,愿自将宜”“强饭厚自爱”这样的话语,满含着牵挂与关爱,虽相隔千里,却心意相通,仿佛能跨越时空,传递到亲人身边。
这些汉简家书,像无数烛光在两千年前河西汉塞暗夜的风中摇曳。戍卒们枯瘦粗粝的手留下的墨迹,让我们得以冲破时空的黑暗,真切地触摸到他们的手温,也触摸到他们深沉的无奈与坚韧。那段历史因此穿越风雨和尘沙,再次鲜活地呈现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