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在肃州区东环北路地质队家属院，总能看到一位拄着拐杖慢慢行走的老人。鲜有人知道，他布满皱纹的手掌曾托起过抗战的炮筒，额头上还留着解放战争中的弹痕。如今他已101岁，眼中依然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从太行山麓到朝鲜临津江畔，从吕梁山战斗到保卫延安，白志荣老人用一生见证了中国从积贫积弱走向繁荣昌盛的壮阔征程。

老照片里的如磐信念

推开锈迹斑驳的铁门，白志荣家60平方米的居所里，时光仿佛停滞了。屋内陈设简单，水泥地面在岁月的摩挲中已有包浆，老式书架上整齐码放着一本本手订册页。

书桌上摆放着一张泛黄的合影——头扎白羊肚巾的老农紧靠年轻军人，沟壑纵横的脸上露着愁容。白志荣说，那老农是他的父亲。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父亲爱子心切，怕国民党抓壮丁，把还未成年的白志荣藏入深山，每天走很远的山路给他送饭。

1943年5月的一天，18岁的白志荣离开家投奔八路军，老父亲追出30里山路，最终只能远远望见儿子离去的背影。

多年之后，当白志荣从朝鲜战场归来时，老父亲恳求儿子解甲归田。

“儿啊，家里麦子黄了，我也老了，割不动了……”

“我是党员，是军人，我有自己的责任。”望着父亲佝偻的身影，白志荣泪如雨下。白志荣最终还是回到了军营，因为他知道，那些永远留在临津江和汉江畔的战友，正透过漫天繁星注视着他。

枪林弹雨中的英勇无畏

白志荣1924年10月出生在山西省吕梁市兴县，从小家人叫他“丑孩”。

1939年，村里有党员宣传抗战，15岁的“丑孩”知道八路军是要消灭日本鬼子的，暗下决心要用行动支持八路军。

1943年，“丑孩”投身八路军，经过8个月的新兵训练后，被编入八路军120师特务团一营三连炮班，成为一名炮手。新兵登记时，文书说，“丑孩”这个名字不好听，就叫“白志荣”吧，希望你成为一名有志气、光荣的八路军战士。

白志荣所在的八路军特务团前身是中国工农红军中央军委特务团，是来自井冈山的一支老红军部队。抗战中，跟随八路军前总指挥部驰骋华北战场，担负着保卫总部、执行作战警戒和宣传群众、发展地方武装等任务，参加了反敌九路围攻、百团大战和黄崖洞保卫战等著名战役，威震华北。

在部队，白志荣刻苦学习打靶，在全师200多名炮手中脱颖而出，受到嘉奖，奖品是一件衬衣，另外还有老百姓支援八路军的两双布鞋。白志荣换上新鞋，美滋滋地在营房走了好几圈。

在那些峥嵘岁月，白志荣逐渐从一名普通炮手成长为主炮手，还学会了写字。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认真写下入党志愿书。战火纷飞中，他始终将入党志愿书装在贴身口袋里，在南征北战中接受组织考验。

1944年5月的一场战斗让白志荣印象深刻。当时，他所在的连队在山中行进，遇到一个拉着毛驴的农民向他们问路，营长感到诧异，农民怎么会不认识路呢，不禁警觉起来，就说这山里没有路。后来才知道，这伪装成问路农民的人是敌军特务。当时，侦察员轻信了特务，没有及时汇报敌情，当白志荣和战友们跑下山时，日军的汽车已经开过来了，他们才知道中了敌人的圈套。身后的敌人冲上山，切断了退路，机枪声在耳边响起。那次战斗，白志荣所在的连队牺牲了37人。

白志荣老人额角的伤痕至今明显，那是1945年10月八里庄血战的印记。那年秋天，八路军特务团在卓资山打了胜仗，一路向西进军，打算包围归绥城。敌军疯狂进攻，他们死守八里庄21天，最后弹尽粮绝，120人的阵地只活下来30人。白志荣清楚地记得，当他们打完最后一发炮弹时，战壕已血流成河。他和战友“三疙瘩”往八里庄方向撤离，身后机枪扫射，一颗子弹射中了“三疙瘩”……

回忆录里的战火硝烟

白志荣卧室的木箱里，整齐码放着100多本手订册页，从宣传单到说明书，但凡能写字的纸片，老人都装订起来，用来写回忆录。无数个清晨和夜晚，他在记忆深处打捞战火纷飞的往昔。记录，是他与日渐衰老的自己斗争、与退化的记忆赛跑的唯一方式。

1951年2月，白志荣作为15军17营的一名副教导员入朝参战，他和教导员白荣旭分别带领17营的两批战士过了鸭绿江。最痛彻心扉的记忆停留在朝鲜临津江畔，他亲眼看着高炮营的战士被汽油弹击中，浑身烈焰倒下。

白志荣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多少好同志失落在阵地上了。在守临津江桥那场战役中，4月10日，牺牲了副连长闫茂元同志，他十分老实肯干，被敌机扫射中弹……”“5月23日晚上后半夜，天快亮了，李教导员带领28台汽车运回了200余名伤员，由全营集中精心擦洗伤口、喂水和面糊，但卫生所只有3名专业医护工作者，各连也只有1名护士，医疗条件有限，伤员们得不到很好的救治，伤口溃烂，疼得直喊救命……”“在临津江战役中，40多架敌机在头顶盘旋，美军的探照灯刺得睁不开眼。一阵猛烈的炮火中，李教导员壮烈牺牲，当时才28岁。通信班长高树存背回了李教导员的遗物——望远镜、背包和手枪。看着这些遗物，战士们默默落泪，想到他那么年轻，却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了，只能盼着有朝一日将他的遗物带回国，交给他的家人。”

这些往事，白志荣不愿向人提起，似乎他的一部分生命永远留在了那片被鲜血浸染的土地。

儿子白维宁回忆，有一年给父亲过生日，一家人拿来父亲的勋章给他戴上拍照纪念，父亲回忆起战场上牺牲的战友，不禁放声痛哭。

如今，白志荣老人依然保持着清晨六点军号般的生物钟。在每天的第一缕阳光中，他颤巍巍地走向书架，拿着放大镜逐字校订回忆录。“得给后人留本明白账。”白志荣说。

在白志荣的书写中，炮火纷飞的岁月在纸页间再现。窗外，崭新的朝阳正洒满他守护一生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