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闫端起饭碗,把碗里的菜扒拉了几下,目光转向窝棚外的坡底下,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啃了一口鸡腿,再次朝坡下看去,还是没有。
老闫微微皱了皱眉,他想,该不会出啥事了吧?可他还是把鸡腿留下了。
吃完饭,老闫拿着鸡腿,朝坡下走了七八米,来到那棵胡杨树下,看到前天和昨天放下的肉原封未动,有点风干了。
老闫的心不由得紧了一下,他估计它十有八九遇上麻烦了。
太阳落山前,沙漠边缘格外安静。老闫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在放广播剧。他点了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听着广播想心事。
突然,从坡下传来几声熟悉的叫声。老闫心头一热,是它,肯定是它,只有它才会发出这样的叫声,嗷嗷嗷,嗷嗷嗷。只有他能听懂它的叫声,他觉得它在跟自己说,我来了,我来了。
老闫出了窝棚,看到胡杨树下有一团雪白。它也看到了老闫,抬起头朝他嗷嗷嗷叫了几声。老闫感到很欣慰,朝它扬了扬手说:“饿坏了吧,赶紧吃。”它似乎听懂了老闫的话,低下头吃起了肉。
老闫发觉它的肚子瘪了,他立刻明白,它两天没来,是因为当妈妈了。
老闫心里清楚,动物和人一样,生了孩子得补充营养,不然没奶水。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老闫把碗里的肉全留给了它。还是那个时间,它来了。老闫听到嗷嗷嗷的叫声后,来到窝棚外,看着它吃完肉,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老闫想,它肯定没吃饱,生了孩子胃口也变大了。
老闫在脑子里琢磨开了,怎样才能让它吃到更多的肉呢?
天刚麻麻亮,老林就来转地了。老林是农场的场长,有名的瞌睡少,不管夜里睡多晚,早上总能早早起来。
离窝棚还有五六米,招牌式的咳嗽声就传进了老闫的耳朵。老闫知道是老林来了,于是出了窝棚。
“老哥,睡窝棚习惯吗?”老林跟他打招呼。
“还行。”老闫说。
老闫夜里不敢睡太死,要起来两三次,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拿着铲子,绕着地边走一段路,不时铲起一些土坷垃扬到地里,一来给自己壮胆,二来借机吓跑偷吃南瓜的野物。农场靠近沙漠,沙漠里的野兔、老鼠经常溜到地里祸害庄稼。
老闫是二十天前住进窝棚的。那些天,正是南瓜授粉的高峰期,老林把农场的人召集起来还不够,又从外面找了十几个人。农场一千多亩地,一半种了制种南瓜。
老林来找老闫,想叫他去看南瓜。
老闫在家没事干,老伴去世后,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带孙子,可现在孙子也上学了。老闫每天盼孙子放学,孙子却有写不完的作业,好不容易盼来双休日,孙子又要上兴趣班。老闫的时间过得很漫长。
“一天一百,吃住都在窝棚,中不中?”老林是河南人,来这里几十年了,还操着一口河南腔。
“中。”老闫学着老林的口气说。
老林说:“今天就上岗,中不中?”
老闫说:“中。”
两人都呵呵呵笑了起来。
老闫的一日三餐,都是老林安排人送的。吃完饭,老闫把吃剩的骨头扔到了坡底的胡杨树下。第二天,他发现骨头不见了,留心观察,就发现了那只白狐。
老林临走的时候问老闫,有没有啥需求。
老闫说:“菜里肉太少。”
老林呵呵笑道:“老家伙,你养狐狸精呢!”
老闫一本正经地说:“馋肉了。”
老林嬉皮笑脸开起了老闫的玩笑。
老闫拉下脸不再理他。
一周前,南瓜授粉接近尾声,打工的人陆续走了,农场里的人多数也不来了。那天下午,老林带了个女的来到窝棚,说是他的远方表妹,守寡多年,儿女们成家各过各的,想找个伴儿。老闫明白他的意图,却只是摇头。
“老嫂子走了都四五年了,你就不想有个说话的伴儿。”老林劝他。
那女的倒没啥要求,能吃饱肚子有个住处就行。老林叫他再考虑考虑。老闫说不用考虑。
吃晚饭的时候,老闫发现菜里的肉格外多。他把肉全都挑出来,放在了胡杨树下。
傍晚时分,老闫如约听到了白狐的叫声,他心里很满足,觉得它可以吃个饱肚子了。
老林不知怎么就发现了老闫的秘密。
那天清晨,老闫转地回来,发现老林坐在窝棚里抽烟。
看到老林,老闫吃了一惊:“你啥时候来的?”
老林说:“你刚出去我就进来了。”
老闫发现老林脚边的地上有两瓶酒。
老林开门见山道:“那只狐狸给你喂得可真好。”
老闫说:“啥狐狸,我咋不知道?”
老林说:“老哥,你骗谁也骗不了我,我观察你好些天了。”
老闫说:“它好歹是条命,还奶着崽呢。”
老林说:“逮住它,那皮子能好好做一条毛领子。”
老闫说:“你休想!”
老林从地上拎起酒瓶,在老闫面前晃了晃,放到了床上,嘿嘿笑道:“这事就靠你了。”
老闫看了一眼,是好酒。
老林说:“女婿过年孝敬的,没舍得喝,送你了。”
老闫拉下脸:“你还是拿走吧。”
老林也拉下脸:“老家伙,工资给你涨到一百二,中不中?”
老闫默默算了笔账,一天多给二十,两个多月下来就是一千多,能给孙子买好多零食。他耷拉下眼皮,没吭声。
老林哼着歌走了,老闫看着他渐渐缩小的背影,心上好像被蜜蜂蜇了一下。
白狐每天都来,它吃肉的时候,老闫试着靠近它,它非但不跑,还向他友好地叫几声。老闫心里清楚,它是信任自己,他要是抓它,不费吹灰之力。
老林又来过几回。老闫跟他说狐狸狡猾,不好下手。
老林带来一个老鼠夹子,安在了那棵胡杨树下。老闫不想它被夹住,放肉的时候就把夹子轻轻挪开,等它吃完肉离开,再把夹子放回去。
老林每次来,老闫都告诉他没夹住。老林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带着怀疑的口气说:“你是故意的吧?”
老闫说:“它真的很狡猾。”
老林吊着个脸走了。
老闫盼着南瓜快点成熟。终于,打南瓜的机器开到了地里。老闫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他惦记着白狐,担心自己离开后,它就成了老林的囊中之物。
老闫来到那棵胡杨树下,徘徊了许久。
人们听到老闫撕心裂肺的叫声后跑过来,看到他的手被老鼠架子夹住,鲜血直流。
老林去场部医务室看老闫,一见面就骂他:“没见过你这么死心眼的人。”
老闫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