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公众号上写篇小文章,说到麻雀为何怕人的事儿,自然就想到丰子恺先生有幅漫画——两个小娃娃趴在一个打开的窗口,埋头,笑眯眯,看窗台沿上的鸟巢。里边两只毛茸茸的雏鸟,也在瞅着两个小娃娃。窗边,大鸟刚飞回来,看着这人鸟相看两不厌的一幕,翅膀张开,好像要拥抱它的孩子跟小娃娃。窗台下,两盆花儿摆在泥地上；碧草青青,正长得旺。这一幅小漫画,题目叫《雀巢可俯而窥》。

可爱吧,丰子恺先生的漫画。我个人的看法是,该把它悬挂在小学墙上,让小学生时时看见他们跟鸟儿的邻居关系。该把它装配到公交车站的广告牌上,让咱们的城市更可亲,更温和。该把它用作环保广告,啥也不用说,大家瞅一眼就感觉到了——咱们跟这些小动物,相亲相爱,日子才有滋有味。

丰子恺先生一辈子,画了多少这样可爱又单纯的小画儿啊。比如最著名的那一幅《瞻瞻的脚踏车》,画的是他两三岁的小儿子瞻瞻,想骑自行车,就把大人的两把大蒲扇并排架在自己腿下面,他的“脚踏车”就完成了。丰子恺先生想说什么?他想说,我们的孩子,从小就有非凡的创造力；小小一点点人儿,就会就地取材,做出自己梦幻中的好东西；才几岁,就能想到就做,说干就干,实现自个儿的想象。你用蒲扇一辈子了,蒲扇就是蒲扇,就像缺乏情趣的人看山,山就是山。小娃娃呢,黑眼珠儿一转,亮晶晶,看山不仅是山,也许还是一个胖叔叔呢；看蒲扇不仅是蒲扇,还可以两把连缀,当成自行车,骑它一骑。

还有我百看不厌的一幅,叫《取苹果》——画一张抽屉很多的大桌子,抽屉都被抽开了,依次排列成台阶状,一个顽童,正迈开了步子,沿着自己异想天开发明出来的台阶,去“登基”桌顶,拿到上面的苹果。因为,他还没桌子面高呢。这个娃娃的“设计”能力,创意妙招,挖掘身边物件可能性的水平,还有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儿,还有那种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豪迈,每看一回,都会让我叹为观止,自愧不如。我这个大人,就知道桌子是用来埋头用功写字的,抽屉是用来装东西的,把抽屉全拉开是很凌乱的,脚踩抽屉趴桌子是顽劣的,“不听话”的,不懂事瞎胡闹的,乘着爸爸妈妈没看见就胡捣蛋乱折腾的,哪想到,嘿,这个东西可以做成“梯子”!这个东西,可以当台阶爬上牛顿先生说的“巨人的肩膀”!所以呀,当我们学校成立了甘肃省新课程教学改革研究与实验高中语文学科基地,让我当个主持人研究教学的时候,我们跟全国同类工作坊一起做各自工作室的LOGO,不用想,我就用了丰先生的这幅画儿——保持创造活力,才能有一点点研究的可能。

丰子恺先生多么珍视来自小娃娃——赤子身上这种纯真的生命原创活力。《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画她的女儿阿宝,一个小小丫头,蹲下给圆凳的四条细腿,挨个儿穿上了自己的小鞋子。为什么?凳子有腿,有腿就得有脚啊。这不仅是捕捉到了儿童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之奇妙,还有小娃娃单纯的温情和仁爱,还有人类“性本善”的“天人合一”的本真,还有“天地万物都是活物”的情趣和诗意。恰如子恺先生在《关于儿童教育》中说:“童心,在大人就是一种趣味。培养童心,就是涵养趣味。”

《爸爸不在家的时候》,画的还是尕娃娃瞻瞻,在爸爸的书柜前,书桌上,正儿八经提了大笔,蘸墨汁,开始了“挥翰作书”。孩子们模仿大人,形似神似,多好玩儿。所以古训会说,身教大于言教。读了这幅小漫画,“大人们”,你们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你们的家常生活,该干什么,可要有所选择了。

在丰子恺先生眼中,小娃娃搭积木,那是《建筑的起源》；小顽童掏摸痰盂罐,那是《研究的冲动》；一个小孩儿在墙上“涂鸦”,那是《创作与鉴赏》。他说:“我相信一个人的童心,切不可失去。大家不失去童心,则家庭、社会、国家、世界,一定温暖、和平而幸福。”

难怪,70多年前,跟子恺先生同为浙江白马湖春晖中学同事的国文教师叶圣陶先生,有一天下午走进丰老师家的二楼,看着满墙的漫画,同朱自清、朱光潜、夏丏尊几位“同仁”,都惊呆了,欢悦无比。他们发现了中国现代美术的希望。从那时开始,一本好书诞生了——《子恺漫画》。

今天,全社会热议教育“双减”。为什么减?要减少单调的死知识的灌输教育,要减少对中国孩子创造原动力的压抑。但,怎么减?减的时候该注重什么?都有待我们细心悉心探究。我没有妙招可献计,但有个主张——也许,这正是我们最该翻开一册《子恺漫画》的时候。（霍军）